□ 法制日報全媒體記者 朱寧寧

　　清華大學教授周光權在法學院從事刑法學教學、科研工作，用他的話講，自己的“專業(yè)槽”是刑法。但這位刑法學者與民法典卻有著不解之緣。

　　周光權是十二屆、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曾任十二屆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委員，目前是十三屆全國人大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這些工作經歷，使得他全程參與了分兩步走的民法典編纂工作，見證了民法典誕生的全過程。這讓他對新中國第一部民法典可以說是情有獨鐘。

　　近日，周光權接受《法制日報》記者采訪，講述了民法典背后的立法故事，描述了一名立法工作者眼中民法典的樣子。

　　“實現(xiàn)幾代人的夙愿”

　　5月28日，北京人民大會堂，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表決通過新中國首部民法典。在主持會議的栗戰(zhàn)書委員長宣布民法典通過的那一刻，全場長時間響起熱烈掌聲。作為2886名出席代表中的一員，周光權也投下了莊嚴的贊成票。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今年全國兩會是在特殊時期召開的，會議日程進行了壓縮，但即便如此，代表們對民法典草案的審議依舊極其投入。僅5月24日下午，本著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35個代表團的1100多名代表提出了1800多條寶貴意見。5月25日上午、26日下午，各代表團又對民法典草案進行了審議，提出了很多重要的意見和建議。

　　而立法機關直到最后一刻也還在努力著。周光權所在的全國人大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分別于5月25日上午、26日晚上針對各位代表提出的意見進行了認真討論。經反復研究，草案中新增了一些與公民個人利益緊密關聯(lián)的新規(guī)定。比如，5月26日晚經討論，決定在“個人信息包括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證號碼、生物識別信息、住址、電話號碼、電子郵件、行蹤信息等”中增加“健康信息”。

　　2879票贊成、2票反對、5票棄權。最終，這部新中國史上第一部以法典命名的重磅法律獲高票通過。

　　“這次民法總則和各分編‘合體’并最終以民法典的名義頒布，確實是實現(xiàn)了新中國幾代人尤其是法律人的夙愿。”周光權說。

　　“認為并無新意完全是誤解”

　　民法典通過后，有觀點認為，民法典編纂就是現(xiàn)行民事法律匯集起來，并沒有什么新東西。這在周光權看來，完全是誤解。

　　“立法機關不僅仔細梳理了現(xiàn)行民事法律之間可能存在的沖突，將其體系化、科學化，還做了大量可圈可點的工作?！敝芄鈾嗾f。

　　他舉了一個最為典型的例子——夫妻共同債務問題。由于現(xiàn)行婚姻法僅規(guī)定夫妻關系存續(xù)期間的財產為夫妻共同財產，所以在實踐中，很多婦女在離婚后收到法院發(fā)來的應訴通知才知道離婚前丈夫做生意欠下了巨額債務。有的人因此生活陷入絕境，境遇非常凄涼。而實際上，在司法實踐中也確實有很多案件是前夫伙同他人偽造證據(jù)騙取被害人財物。因此這一問題社會反響強烈。僅從2017年底到2018年初，周光權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就收到了500多封關于修改婚姻法夫妻共同債務規(guī)定的信件。此次民法典就對這一問題及時作出回應，吸納了最高法院司法解釋的合理內容，從而把法律漏洞堵住。

　　此外，一些現(xiàn)代信息社會中獨有的問題此次也在民法典中反映出來。比如，詳細列舉容易發(fā)生侵權的領域、環(huán)節(jié)、行為類型，對隱私和個人信息進行全方位的保護。又如，專門規(guī)定基因編輯等科學實驗必須遵守法律受到科學倫理的約束，等等。

　　“所以，實際上，立法上把公眾最為關心的問題列舉、梳理出來并積極予以解決，做到了民有所呼、我有所應。”周光權說。

　　“文字標點經過無數(shù)次推敲”

　　2019年11月底，北京小湯山會議中心，全國人大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在此召開了3天的閉門會，逐條逐句討論民法典草案。

　　可以說，對民法典，立法機關傾注了大量心血。全國人大常委會對民法典總則及各分編在10多次常委會會議上分別進行審議，憲法和法律委員會更是進行過數(shù)十次討論。

　　但在民法典通過后，也有些聲音認為這部法典，大到法條設計、小到標點符號的運用還都有很多不足。尤其是網上還出現(xiàn)了對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九條和第一千二百六十條頓號使用不當?shù)呐u，認為這違反了原國家質檢總局標準化管理委員會2011年發(fā)布的《標點符號用法》的規(guī)定：標有引號或書名號的并列項之間(連續(xù)的雙引號、書名號之間)不用頓號。甚至有人認為，這是立法者的任性，屬于“立法事故”。

　　對此，周光權并不認同。在他看來，有關標點符號的異議是站不住腳的。“標準只是推薦性國家標準，強制力有限。目前有關頓號的使用也確實不統(tǒng)一，但是民法典的做法不能算錯?！敝芄鈾嘟忉屨f，按照2009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技術規(guī)范》，連續(xù)的雙引號、書名號之間可以加頓號。這次一并修改了民法總則的標點符號用法，不能認為是立法者的任性。民法典中的文字以及標點符號，包括逗號、頓號如何運用，都是經過無數(shù)次仔細推敲的。

　　“民法立法雖然沒到‘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程度，但是，字斟句酌是毫不夸張的。”周光權說。

　　“有些沒規(guī)定不能認為就有漏洞”

　　“民法典可能有一定不足，但是并沒有那么多漏洞。”周光權強調說，雖然有些問題此次并沒有最終在民法典中加以規(guī)定，但是在立法過程中也是反復討論的。

　　他以網約車平臺的侵權責任以及自動駕駛汽車的侵權責任為例。這兩個問題今后將越來越突出，但由于這方面問題比較復雜，國外對此也沒有太多立法經驗可以借鑒，民法典并未作出規(guī)定。但這兩個問題，無論是在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還是憲法和法律委會議上都曾多次進行討論?！皼]有作規(guī)定，不意味著立法者從未關注某一問題。對這些侵權行為，可以參照現(xiàn)有侵權責任相關規(guī)定依法處理?！敝芄鈾嗾f。

　　從事多年立法工作，在周光權看來，立法是遺憾的藝術，但同時也是“留白”的藝術。“民法典立法可能有遺憾，但是并不能就此認為立法有很多‘明擺著’的漏洞。而且民法典第十條規(guī)定，處理民事糾紛，應當依照法律;法律沒有規(guī)定的，可以適用習慣。這就意味著有的人眼中所謂的‘漏洞’也是可以通過法律解釋、適用習慣予以填補的?！?/span>

　　“總之，民法典立法是21世紀中國立法機關完成的重大立法工程。從總體上看，民法典體系完整、時代特色鮮明、權利保障全面，不僅好看，而且管用?！敝芄鈾嗾f。

　　“要盡其所能解釋好民法典”

　　2021年1月1日起，民法典將施行。對此，周光權有兩點期盼：一是希望公眾能夠在民法慈母般目光的注視下，安心地享受生活，二是希望各界尊重民法典，要盡其所能解釋好民法典，實現(xiàn)立法意圖，發(fā)揮民法典在推進社會進步和促進人的全面、自由發(fā)展方面的功能。

　　談及如何貫徹實施好民法典，周光權認為，這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離不開全社會的共同努力?！皩τ趥€人而言，在參與社會生活時誠實守信，恪守承諾就是在踐行民法典的精神;對于法官而言，嚴格按照民法典的規(guī)定處理民事案件，定分止爭，就是在不折不扣地實施民法典;對于企業(yè)尤其是互聯(lián)網企業(yè)而言，在追求利益的同時不損及公民人格權尤其是隱私權、個人信息權，就是在遵守民法典;對于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而言，在行使公權力的同時，充分關注、尊重行政管理相對人的合法民事權利，就是在帶頭貫徹實施民法典?！?/span>

　　“總之，民法典的實施值得期許。只要每個人都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民法典就能夠真正成為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敝芄鈾嗾f。